「『遇见伯爵府的御用车队的话，尽量放行』。士兵，我想你应该收到过差不多的命令吧？」
「是，是的，伯爵大人派我们来时确实有讲过。」
那卫兵虽然这么回答了，但脸上还是露出些许不大情愿的神色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。
「别苦着张脸了。放宽心，我没兴趣为难你，」说着，领头的盔甲人从腰后取出些什么，向卫兵递过去，「通关文书，叔父大人亲自签发的。如此一来，能放我们走了吧？」
「这个……确实是真的。非常抱歉，耽误您时间了。」
卫兵接过文书，借着火光仔仔细细地检查了好几遍，终于是放心地点了点头，脸色好看不少。二人搬开简易的路障，向一侧让开，示意车队已经可以通行，盔甲人便领着身后的队伍穿过据点。此处据点离洛伦尼亚领城也就1公里的距离，不知是不是因为临近终点，警惕性有所放松，盔甲人没有再为车队施加「潜影」魔术，一行十几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去。
看来得追上去。
我维持着「消音」与「折光」，灵活地于树梢间穿梭，保持一定距离跟在车队后头。
实话说，如果让我直接冲上去抢那辆马车的话，我没有丝毫机会。我自认为有点搏杀心得，近身战中也能自如地使用魔术，可我的实力最多也就能应付一个重装士兵。十来个人的士兵小队，外加个很可能是四阶魔术师的骑士，要是正面作战的话，我就是把匕首捅断了也不可能应付得来。
老酒鬼说了，要我「尽量」别留活口；换句话说，就算留了活口也不算违约。
嘿，这可是在佣兵圈子里过活的基本智慧，这回是他疏忽了。东西抢到手之后我就不管了，剩下的烂摊子就丢给老酒鬼收拾。要怪的话，就怪他没把委托内容讲清楚吧。
「路已经走过去一半了，差不多该到了吗……」
我估算了下车队前进的距离，感觉时机已到。脚下收力，寻了处视野良好的枝头停稳，我将背后的皮箱取了下来，搭在一边。
「真是好久没用过了。嘛，今天就靠你了。」
咔哒。
拇指推开拨片锁，枪管与手柄的连接处因重力自然打开，露出仅可装填1发的弹仓。将子弹填入，推回枪管，听见清脆的闭锁声，我将手枪举起，向着车队的方向虚瞄两下。
这是我手头威力最大的武器，老式魔导手枪。说是老式，其实亦是最新的型号，因为这支枪其实原产于莱顿，而莱顿已经灭亡多年，自然不会有更新的魔导枪械被生产出来。
魔导枪械威力巨大，只需要会用一阶的「热量充能」魔术，就能发出近似于四阶魔术威力的精准打击，不可谓不强力。可惜的是，枪和子弹的生产成本偏高，而且要求使用者本身是魔术师，其适用范围太窄，也就只有莱顿这种小国精兵模式的政权会考虑列装。
我向来很喜欢这东西。别的不说，就冲这玩意儿的射程比普通魔术远得多，也值得我去买一把备用。
现在，我正举着枪，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点。重甲士兵护在马车两侧持续前行，即便是隔了十几好米，整齐划一的盔甲撞击声仍能清晰地传入我耳中；我的视线追随着领头的盔甲骑士，他身旁漂浮的「灯火」是我最好的瞄准参照物。
驿道两侧的树木逐渐收窄，护送车队的活动范围越来越狭小。我知道，是时候了。
手指在这时搭上扳机护圈，脸上浮现出自信的微笑：
「先生们，晚上好。」
——嘭！
在本应无人的角落，巨大的枪声震耳欲聋，爆燃的枪焰撕裂黑夜，有高速旋转的金属块携着魔力破风而来。13毫米的箭形子弹拖曳出长长的赤色轨迹，眨眼间与马车正下方的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，在地上砸出个大洞的同时，也炸坏了一侧的车轮。
「敌——袭——！列——队——！」
枪响中，林间停留的几只雀子惊惧飞离；骑士的嘶吼唤醒了沉睡的森林，也惊醒了一瞬间陷入呆滞的士兵们。
「是魔导枪！从哪个方向来的？！」
「长官！在3点钟方向的树——」
我闭起眼睛，捂上耳朵。
并不是被护卫队的吼声吵到，也不是因为位置暴露而开始自暴自弃。我不会傻到认为一枪能解决问题，所以做事时喜欢设下第二层乃至更多层的保险。比如，在特定的位置预先伏下击发启动的魔术。
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巨响，以及闭上眼也能感到强烈刺激的闪光，瞬间以车队为中心向周围爆发。
神圣系统第三位阶，「眩光冲击」，我预先在驿道上设置了这个魔术刻印，只要受到一定力度的碰撞，刻印便会自动激发。「眩光冲击」是神父亲自教我的魔术，也是我目前所能使用的最高阶魔术，身陷这个魔术范围之内的人，会在数分钟内失去听力和视力，同时陷入强烈的眩晕中。
对方如此轻易地中了圈套，属实在我意料之外，却也正中我下怀。
机不可失，时不再来。
「『加速』『匿影』『闻风』。」
由枝头纵身跃下，脚尖轻点地面，身形为之一顿。接着，大片的断枝与灰尘在强风下四散飞起，一团看不清身形的灰影从烟尘中攒射而出，直射向马车车厢。
「啧，这车厢还锁着的？麻烦死了！」
匕首自袖中滑出，抬手猛挥，厢门上的铁头锁直接被一刀两断。我果断踹倒厢门，闯进车内。
车厢里完全没人，内部的空间略显局促，教我伸展不开手脚，估计是那种专门设计来运送重要物品的马车。时间有限，再有个几分钟外面的士兵就该醒过来了，我也顾不得轻拿轻放，把整个车厢里看上去能藏东西的地方全翻了个底朝天，最后在暴力撬开一个金属箱后，找到个很精致的木头盒子。
又一刀削开盒锁，打开，只见盒中的空隙处填满了看上去很贵的绸缎，绸缎上则躺着个拳头大小的玻璃瓶。瓶口软木塞，瓶身圆滚滚，其上印着烫金的狮鹫纹章，其里装满深红色的不明液体。
是它吧？
小心翼翼地举起瓶子，在「灯火」旁仔细打量一番。确实，和记忆中老酒鬼给我看的那瓶子完全相同，那就把它带走吧。即便这是个赝品我也没办法了，再待久点，我怕是走不脱了。
正这么想着，我却突然像中了邪似的，眼睛死死地锁在玻璃瓶的瓶身——不，确切的说，是玻璃瓶里的那些深红液体上。在我触碰到瓶身后，原本死寂的瓶中液体好像活过来了似的，不停地有咕噜咕噜的气泡从瓶底冒出，在液体的表面形成一层细密的白沫。
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，只是莫名地感到手中这瓶药液十分冰冷，瘆人异常。
【喝了它。】
脑海里响起这样的声音。
这个瞬间，我真的觉得这瓶液体诱人无比。身体上下的每处关节、每片肌肉仿佛都在此时活过来一般，诉说着对这液体的渴望，我的手因此不由自主地伸向瓶塞，意欲将其拔除，然后一饮而尽。
——锃！
心乱之时，我那强化过听力的耳朵捕捉到了一股细微的声响。
我很熟悉这声音——是有人拔出了武器。
在脑袋反应过来之前，求生本能首先起了反应，我猛咬舌尖，剧烈的疼痛刺激令我摆脱了对深红液体的渴望。好不容易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，接着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收起瓶子，再蹬地后退、侧开身体。
「小贼哪里走！」
一点寒芒掠过，有柄钢枪破开车厢之壁，直把车厢捅了个对穿。枪尖削过我的侧脸，留下道不深不浅的红痕，我眼瞳微缩，心有余悸地看向枪杆。
若是我还呆站在之前的位置，此时估计是去见柯林斯神父了。
好像是之前那个领头的盔甲人？他怎么这么快就清醒了……是那副全身甲的原因吗，他的铠甲有抗魔能力？
……不管如何，东西已经到手，赶紧熘了！
反脚踢开另一侧的厢门，倒身退出。那铠甲人也是不依不饶，见我想跑路，扎在车厢上的长枪都不要了，随手拔出腰间长剑就向我当头噼来。这一击剑势极稳，剑刃未到，剑风便已刺得我脸颊生疼。这一看就是个练家子，以前肯定没少砍过人。
我不敢恋战，抬起左臂直接迎了上去。
咚！
剑刃与左臂相触，却未如盔甲人预想的那样将手臂斩下，居然是隔着布发出金属碰撞的沉闷声响。
傻瓜才真的拿肉身硬抗冷兵器。我这两只袖子中都藏了武器，盔甲人这剑只是斩在我袖中的短剑上，没能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。
「好痛！靠，你这混蛋下手真狠啊！」
我甩掉袖中残破的短剑，怒骂道。
这家伙是有本事的，居然用魔力强化了自身的肌肉力量。我用来格挡的短剑硬生生地被他砍作两截，其下护着的皮肤已然是青一块儿紫一块儿。
「少废话，受死！」
一剑虽未伤我，却也得势。他见我脚步慌乱、重心不稳，果断欺身而上，又是记横斩挥出。
「不陪你玩了，告辞！」
你要我等死我就等死，我傻的啊？
偷偷掏出提前准备的道具，往地上一甩，嘭的下就有大片的白烟将双方视线遮蔽。他的挥击失了准头，我轻易躲开，便直接头也不回地向林中奔去。
「『加速』！『匿影』！『折光』！『气息遮断』！」
拼命抑制住体内的空虚感，能用的保命魔术一股脑儿地甩出来，我不要命似的在灌木与枝条的掩护下疾奔，眨眼间将车队甩出去好些个身位。
成功了。事已至此，就算是五阶的魔术大师也未必能追的上我。
心里稍微有点松懈，脱力感便随之而来，我吓得赶紧强打精神，接着拉开与车队的距离。
「混蛋！」
背后的远处，隐隐听见那骑士怒声叫喊道。
噗嗤，傻了吧，你就留在那儿吃屁吧。
「坏我好事，你也别想好过！」
砰！
怒吼之后，听见熟悉的巨响。
——唉？
一口血雾喷出，染红了掩身的长袍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，震惊地望见自己小腹处的空洞。
涓涓血流如喷泉般从空洞涌出，任我如何尝试，也无法堵住伤口。
该死……那家伙……居然也带着魔导枪械？从那片烟雾里胡乱射出一枪，居然……也能击中？
身体有些发飘，意识在逐渐远去。
「真倒霉……咳咳，至少，得再跑远点儿，不然……」
也不知道哪儿来的毅力，我硬支起身体，拨开身边的灌木，摇摇晃晃地向前爬去。血液顺着伤口向下流淌，裤子处的黏湿感愈来愈重，我只觉得体力在飞速流逝，爬行的速度也直线下降。
最后，所见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山谷。
我知道这是哪儿。卡姆裂谷，在洛伦尼亚城外不远处，其谷之深在地平线以下，里面有条河穿谷而过。
我犹豫着，背后却传来错杂的脚步声。
「追！别让他跑了！」
……唉。
今天倒霉的不行，真要栽在这儿了。
只是，若还想寻一线生机的话……
……
用即将失焦的双眼，淡淡地望了眼深不见底的裂谷。然后，我跳了下去。
风声在耳边呼啸。
……
落地，触感敦实坚硬，显然不是河流，是地面。
真倒霉，不愧是我。
至于最后听见的，当然是自己的骨骼断裂的声响。
——还有，不知是否为幻听，像是玻璃瓶破碎一般的清脆爆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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